座驾,是个很有学问的新名词,无论是古代高级官员的马车、好马,还是现代社会极为醒目的高档轿车,或私人游艇、顶级飞机,都张扬着一种文化趣味和生活品性,难怪历史学家们,都把气派十足的座驾,说成是衣袍遮掩的社会地位与人生追求。喜欢明朝历史的人,一定忘不了皇帝跟前的宠臣——张居正,以及张大人胯下那些非常有趣的堂堂座驾吧。
谈到座驾,就可以抛开纷繁复杂的琐事,小心翼翼地接近鲜明的历史真相了。显然、张居正的官场运气,紧紧地联系着身边的车与马。公元1578年4月,也就是明神宗万历六年,首辅张居正离京,回湖北江陵老家。这一次奉旨还乡,是为他一年前逝世的父亲办理丧事;谁都有死老子的可能,但死了老子,竟劳动皇帝操心,是绝无可能的。冲这一条,张大人此行,可谓极其风光体面,极其耀武扬威。黄仁宇的《万历十五年》写到,为这台公车开道的,除了肃静回避的仪仗队,“随从的侍卫中,引人注目的是一队鸟铳手,乃是总兵戚继光所委派,而鸟铳在当日尚属时髦的火器。”动用新式武器保镖,不知比时下警车开道威风了多少倍。张大人此行,不会出现堵车塞车,不会出现车匪路霸,不会出现官二代、富二代疯狂飚车,不会出现交警、路政部门变相收费,一路绿灯,是可以肯定的。
最叹为观止者,是他此行的座驾,称得上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公车。黄仁宇对这台特制的“巨无霸”有过一段不失幽默的描写:“张居正这一次的旅行,排场之浩大,气势之烜赫,当然都在锦衣卫人员的耳目之中,但锦衣卫的主管者是冯保,他必然会合乎分寸地呈报于御前。直到后来,人们才知道元辅的坐轿要三十二个轿伕扛抬。内分卧室和客室,还有小僮两名在内伺候。”明人沈德符的《万历野获编》,也不得不感叹这台巨无霸之壮观:“又造步辇如斋阁,可以贮童奴,设屏榻者。”坐在这台明朝的“劳斯莱斯”或“宾利”级别的高级轿车里,身份有了,气派有了,权威有了,牛气冲天自是更不必说的了。
明、清以来,官员的交通工具为轿,二人抬者曰“肩舆”,四人抬者曰“软轿”,通常所谓的“八抬大轿”,乘坐者的级别,应该相当于当下乘坐“3.0”以上奥迪A6的官员。尤其明朝,对公车使用有极其明确的限制,在《明史·舆服志一》里可以看到:“弘治七年令,文武官例应乘轿者,www.shuoshisheng.net以四人舁之。违例乘轿及擅用八人者,奏闻。”依此制度,张居正的车肯定超标。不过,作为内阁首辅兼皇帝老师,他有资格不在乎,加之奉旨回乡料理父丧,他有本钱搞特权。更何况锦衣卫主管,相当于“克格勃”首脑的冯保,跟他非常之铁,自然隐恶扬善。所以,由京城出发,在真定(今河北正定)换乘这台由知府特为他供奉的既舒适又宽敞的“巨无霸”,一路往南,经一千多里的行程,到达湖北江陵。
普通的八抬大轿,总重约两百至三百公斤,每个轿伕承重四十公斤左右;依此制度,张居正的座驾,至少要有一吨至一吨半的自重,否则,不可能分卧室和客室,不可能载有两位服务生,不可能载有必不可少的厨卫设备。在中国,座驾从来是官员身份的标志,过去,轿越大者官衔越高,如今,车越好者级别越高。从老北京胡同的宽和窄,也可判断其中住户富贵和贫穷,权势和卑贱的程度,凡有王府,官邸,俗谓大宅门者,胡同不得狭于一丈(约两米),就是为了方便前四后四的八抬大轿进出。
张首辅乘坐的是前八后八,左八右八的三十二抬“巨无霸”,所以由真定起驾,也是有其道理的,第一,在北京城里,怕有的路段未必转悠得开;第二,京城人多嘴杂,张居正不想招摇过市。但是,明朝中后期,政治腐败,举国官吏无能,唯知横征暴敛。因此首辅此行所经河北、河南两省驿道,全程是否都能保持四米宽度,是大有疑问的。后来,有一位名叫杨四知的御史,在参劾张居正的奏折里,说他“归丧沿途,五步凿一井,十步盖一庐”,自然是落井下石的夸大之词;但地方官员为了这台“巨无霸”顺利通行,增派民伕,拓展路面,动用工匠,加宽桥梁,以讨好元辅,自然是少不了的。
因为公车是一张行走着的名片,官有多高,权有多大,车也就有多好,这大概也是当代大多数官员对座驾十分在意、十分在乎的原因。张居正是个强人,强人的缺点,在得意时常常想不到不得意时,坦然接受沿途官员跪迎跪送,以为坐在这台“巨无霸”里,为皇帝办事就等于是皇帝了。强人再强,不可能永远如日中天,公车再棒,总会有坐不动的时刻,从江陵料理父丧回京的第五年,公元1582年,张居正病逝,享年五十七岁。在皇帝的授意下,一场反攻倒算差一点点就要将他从坟墓里挖出焚尸扬灰。
那台“巨无霸”,自是张居正许多罪状中的一条。要知道,皇帝未必不小人,而且,说不定非常之小人。
读到这里,那些坐公车的官员,会不会为此而慎之、戒之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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